依着郭晔的想法,若戴华斌盛怒之下带人攻击要塞,那便是再好不过。地形优势会拉平双方作战人数的差距,可借机给予对方一个教训。
在拥有充足食物的条件下,他们并不惧怕围困,来自服常的魂技,使郭晔可将此处的地下水抽至干涸。到那时他们看到石墙内的火光,嗅到烤肉与菜汤的香气,与自身处境对比,士气只会一落千丈。
届时戴华斌的团体便会不攻自破,甚至抛弃这个首领也并非不可能。但天不遂人愿,不知是戴华斌突然开了窍,还是有人替他出谋划策,并未傻乎乎地凑过来,而是带人远离了这片区域,免得手下看到他们的生活状态。
或许群体善于行动而与理性互斥,亦或者思维是会传染的。又过了三天,针对禄存组的袭击频率明显提高,暴力行为会使人头脑变得迟钝,从而放弃思考。
或许这也是戴华斌想要的效果。
勇猛者得到会赞赏,在他的带领下,众人用红色颜料装饰面颊,将自己打扮得凶神恶煞。不知是动物还是别的什么的血,但他们看上去很享受这一切。
烟柱不断在平原上升起,每道代表至少一次袭击。仗着在丛林中来去自如的优势,郭晔有时跟踪他们,在远处一边咀嚼果肉,一边欣赏他们的行动。有时爬上距石塔不远的山峰,居高临下观看战事。
戴华斌的部下袭击落单的采集队,糟蹋他们的作物,试图偷走马匹,或干脆杀死。有身手矫健之辈在同伴掩护下爬上墙头偷了支火把,却被罗氏兄弟追得魂飞魄散,火种自然没能留住,还险些做了俘虏。
双方的战斗十分胶着,伽罗自认在平地上不是白虎魂宗的对手,戴华斌对高处袭来的巨轮也毫无头绪。在前后损失几个人后,禄存组将外出频率降到最低,这样贪狼组也难以用俘虏弥补人数差距。
令人安心或不安的是,戴华斌的俘虏们并不如何得力,毕竟这些天之骄子生来不擅长服从,唯一可约束他们的只有考核成绩。因此这群孩子将生命中的计算本能发挥到极致,如史莱克城中锱铢必较的商人,利用各种理由偷工减料。
俘虏们依照指令前往特定地点,与特定对象交战,除出力外丝毫不懂得变通,好似只安装一部程序的机器。他们采集徐世哲展示的蘑菇与野果,即便心知其中某些有毒。
修筑工事时,如果没人监督,他们只会晒太阳,若监视者不下令停止,会一直垒到倒塌。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戴华斌下令,即便敌人的城堡在太阳底下敞开大门,他们也宁可待在原地捉虱子,全无主观能动性。
除了殴斗与破坏,戴华斌等众在其他方面无甚可取之处。他们一连数天将污物丢进河水,意图令围墙内的学生染病,却忽略了河水的流动性。
当郭晔将这件事讲出来时,就连罗睺都险些没忍住笑意。
大概又过了三四天,他们砍倒一株大小合适的树干,削去枝叶,试图用它撞开大门。罗天龙见状,只是提了一篮面饼撒到下面,随后看着贪狼组的学生为争夺食物大打出手。
抢到食物的人未必是幸运儿,因为面饼中藏了钉子与刀片,惨叫声在两里外都听得十分清晰。
禄存组的笑声同样欢畅,他们对围攻者的种种举动不吝报以嘲讽。出于对这种行为的报复,又或许是发泄,戴华斌将一位俘虏带到空地上殴打,而那原本是他们的一员。
这次战术多少起了些作用,当晚愤怒的学生们冲出城堡,却一头撞进埋伏圈。一场混战下来,双方各有损伤,就连教师都出手一次。
受伤严重的两名学生提前退出考核,贪狼组什么也没能得到,而禄存组彻底放弃了夜晚。
城墙的哨位不再点火,天黑后也无人出门,他们实行了彻底的坚壁清野,但围墙内的资源足以自给自足,烤炉传出的麦香味依旧弥漫在城堡上空。
除了作践他们的土地,偷走剩余的食物外,戴华斌无计可施,遗留下的果子中大多也下了药或藏有细针,他的战略失败了。
与所有打了败仗的暴君一样,他将怒火撒在自己人头上。
……
考核已进行快半个月,除平原地带之外,郭晔偶尔会发现别组的学生,禄存组的骑手再度来到领地东部游荡。
这次持久战是禄存组胜了,因为他们可以轮换成两班倒。而巫风保持观望的前提下,戴华斌一伙既无充裕的人手,更无后勤一说,只能怀着不甘撤回城堡,而那里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某日清晨,郭晔与周思陈在浓雾中向城堡接近,围墙上只有几名三班的学生放哨,他们很轻松找到一个视觉死角。
墙砖表面凝着一层露水,如抹了油一般润滑,郭晔先登上围墙,再将周思陈拉上去。幸运的是途中未发生什么意外,虽然巫风与他们并未公开敌对,但她多半不介意令两伙人先打个头破血流。
塔楼里传出一阵阵人声,打破难得的寂静,那是戴华斌与几名死党将所有人从床上轰起来。有人不情不愿,这无可厚非,目前那几张床铺是他们仅剩的享受。
周思陈揉了揉背部,他们这些天连床都没有,郭晔只好用武魂弄几张吊床出来。这玩意图个新鲜还行,睡多了腰疼。
两人下到围墙内部,湿气很重,踩在台阶上不时会打滑。更嘈杂的声音传了出来,大部分学生包括俘虏应该都下了地。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们躲进建筑之间的阴影。
对于俘虏而言,郭晔与其他贪狼组的学生无甚分别,他们要躲避的是戴华斌一伙。借朝阳的微光,可看出俘虏的状态并不甚佳,眼窝深陷,发丝凌乱,全部都是愁眉不展,身上弥漫着汗水与污垢的味道,并不好闻。
两人从侧门溜了出去,在密林中观察他们的行动。俘虏们清扫垃圾,倾倒污物,在树丛中寻找遗漏的浆果或蘑菇。他们不再是学院的天之骄子,傲气已被打落尘埃之中。
有人身上还挂着青紫,一侧脸颊肿起,徐世哲拎着一根树枝,有动作慢的或许会挨上一下。他似乎尚未从与郭晔的交手中恢复过来,不时低下头咳嗽几声。
周思陈在一旁没有出声,但谁都可以察觉出他的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子,大家明明都是同学……”
他用蛇一般的声音道:“这个人渣。”
“这是考核……”郭晔试图安慰,但这话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空洞。
“那也是学院的考核!”
周思陈并未感到释然,嘶声道:“如果他们这样对待我们的人呢?洛洛,或者琦殷他们?又或者……”
郭晔什么都没说,他的心情一样恶劣。
阻止周思陈接下来的牢骚,趁着光线尚不明朗,两人悄悄溜出城堡。如果考核内容是将一盘散沙的团队整合起来,那他很显然不太及格。
他认为自己必须做些什么,除考核成绩,还为了些其他东西。
返回营地途中,他们看见自己的带队教师坐在路边。一段日子没见,余少衍显得憔悴不少,眼里带有血丝,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发觉两人的目光不是很友善,他揉了揉眼角。
“干嘛这样瞅着我,两位同学?”
“他们不把人当成人——”周思陈咆哮着,脖颈血管暴突,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嗓音,“明明都是史莱克的学生,而他们就像对奴隶一样!”
余少衍用鼻子哼了一声,无奈地转向郭晔:“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郭晔摇头。
他无视周思陈的眼神,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随后擦掉眼泪,含糊不清道:“如果被当作奴隶对待,只能证明他们在这里的表现与外面的奴隶差不多。”
“你说什么?”
周思陈怒不可遏,几乎要冲上去揪扯,被郭晔拉住了。
“他们是我们的同学,不是奴隶!”
“或许吧,但这不重要。”
余少衍语气懒洋洋的,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像样的觉:“你们是从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大陆上,繁星一般的家族中,挑选出的极少数。你们站到世界的最顶端,但这只是表象。”
“知道吗?在大陆的各处,还有数不清的年轻人处在这个赛道上,他们可能来自皇室学院,某位大公的家族,在军部挂了名的宗门,或者干脆是些野路子。”
“根本没有什么生而平等,这位来自山阳周氏的同学,我想你也该清楚这点。有人天生英俊,有人天生丑陋,有人生来便要继承大统,更多人可能先天魂力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
“你们是大陆新一代的精英,然而你们在溺爱中长大,心智上还在依赖奶妈的胸脯。如果出生在普通人家,你们的手脚会生出厚厚一层茧子,会懂得何为放弃,何为痛苦。”
“周同学,每一位从内院走出的毕业生,无一不是人杰,不论三国皇室,还是其他的贵族或宗门,都渴望他们的效力。然而权力绝非与生俱来,外表光鲜掩饰不了内心虚弱,你们之前享受到的一切,都是父辈或祖父辈的余荫。”
“那些环境远不如你们的人,比你们更坚强,他们要劳作一生才有繁衍的资格。没人在睡觉时帮他们把被子掖到下巴,很多人成长的环境比你想象中最可怕的还要冰冷。大陆的平衡架在针尖上,那些人只要有机会,便会把你们踩进泥水里。”
“谁会去效忠一群婴儿呢?”
余少衍站起身来,望着城堡的方向,满面愁容。
“据我所知,这次改革式的考核,与史莱克城里发生的一些事有关,上面可能受到什么触动。但,既然是新鲜事物,总要有个过程。”
“只要戴家少爷不触犯规则,我便没理由干涉。如果你看不惯,那出手阻止好了。”
“该死的!”周思陈捡起块石头,狠狠地砸向城堡方向,“这里大多都是二三班的人,我们这边能打的没几个。”
“除非我们能找到帮手。”
一旁闷声不响的郭晔突然开口,周思陈扭头道:“你有计划了?”
“一个大致思路。”
“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郭晔垂下眼皮:“你们说话时我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余少衍注视着他,嘴角上扬。
“记得下次早点。”
……
森林将光秃秃的枝杈伸向天空,如枯槁的手臂。少女漫步在密林之中,每一步都极尽轻盈,脚下是厚厚一层落叶,传出细密的破裂声。
郭晔的计划从一次让步开始,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当他描述其中步骤时,虽然周思陈略有微词,但解星弈与蓝洛洛表示支持,至于罗睺,只要不出声音,大伙便当他不存在。
巫风虽未彻底放弃城堡,但每天大多时间都待在东南方向另一座石塔,那便是琦殷的目的地。她带着郭晔的一份口头协议,如果计划顺利,还会带着巫风的答复回到几天前的小溪,几人在那里接头。
谈判过程比预想中顺利,对方没有犹豫太久便同意他们的建议,这令琦殷心情大好。虽然计划主要出自郭晔与解星弈,但执行者也有不可磨灭的一份功劳。
正盘算如何与同伴说起此事,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凉意,左脚不经意踩断一截枯枝,声音在密林中出奇响亮。
作为纯敏系魂师,她有着超乎常人的预感。
眉梢如刀尖般挑起,琦殷压下脚步,身体微微弓起,进入一触即发的状态,死死盯住前方不远的树丛。
树丛并不茂密,边缘处伸出条腿,踏在旁边一株树干上,腿的主人隐藏在树丛后。
她瞬间领悟了其中涵义。
此路不通。
“梅轩?”她试探性叫了一声。
“哎呀呀,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你弄得我很没面子。”
梅轩起身自树丛后跳出,堵在小径中央,双臂抱在胸前,两眼上上下下扫视着。
琦殷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开口道:“你被分到哪个组?”
梅轩动了动右臂,上面的臂环被布条遮住,眼珠转了一圈,应道:“如果你和我走一趟,就能知道了。”
“如果我拒绝呢?”
“别这样啊,”他摊开手,满脸无辜的神情,“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回去,都是同班同学,我不愿动粗。”
琦殷两眼微眯,在四周寻找合适的退路,一面道:“你就那么有信心赢我?”
梅轩打了个哈哈:“别开玩笑了,没有电老鼠帮衬,你根本谈不上战斗力,也只剩速度值得称道称道。”
“不许你这样叫她!”
听到他的话,琦殷双颊涨红,怒道:“背地里论人短长,这就是你的家教?”
“好吧好吧。”
梅轩摆摆手,装作不在意道:“如果你跟我走,我给你道歉也可以,对不……”
话音未落,琦殷上身毫无预兆地向后折去,双手撑地紧接一个倒翻弹起,整个人落到十米之外。空气中响起一声厉啸,有道赤影自上而下俯冲,利爪险险掠过少女肩背,刺入泥土之中。
“以为我是傻的吗?”琦殷冷冷道:“当你说出第一个字时,我就知道你绝非独身前来。”
与此同时,她的心脏正在缓缓下沉。对方能到必经之路堵截,定是了解些什么,然而知道这计划的只有四人……
难道说……
肩部忽然一凉,衣衫开裂,露出一段雪白柔滑的肌肤。原来从天而降的一爪,携带的劲风将布帛割裂。
梅轩吹了声口哨,手中一道锁链呼呼旋转,末端连接镰刀与分铜,声音如烈风般令人心寒。镰刃上散布几毫长的浅绿色直纹,排列毫无规律,像水田中随手撒下的秧苗,旋转时组成各种图案。
琦殷强忍着羞恼,体表生出一层轻羽,身子向左一闪。下一秒镰刃深深刺入树干,柄尾仍不断颤动。
她整个人如楼燕一般,在树林间飞速闪动。奇牙拔出爪子,一声鹰啼,重新化作红影疾冲。
楼燕难以与作为猛禽的红隼抗衡,但琦殷有信心令对方碰不到自己衣角,论起灵巧与速度,整个年级没人是她的对手。
看着在树梢枝头追逐的两人,梅轩面露微笑,奔跑同时铁链另一端蓦地脱手,分铜挟魂力与高速旋转的离心力飞击而来,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
琦殷难撄其锋,听得背后声响,旋身朝侧旁翻转,分铜撞断一株杯口粗的树。然而两人配合远比她想象中默契,奇牙再度加速,仿佛预判了她的闪避轨迹。
两人瞬间拉近到极度危险的距离,情急之下,她仗着身材小巧,侧身自树杈间钻过,只留下两根灰白绒羽。奇牙的攻击落空,双翼也吃了几下剐蹭,气得大声痛骂。
梅轩连续两击不中,左臂猛力将锁链扯回,同时右手牵住镰刀末端。双腿弧形迈步,身体急转一周,右臂高举过头如劈砍一般挥出,这次并非直射,而是如长鞭一般垂直劈落。
将攻击由线变为面,闪避起来难度大了不少,但他这样做不会被树枝挂住?
不待琦殷想清这个问题,耳听不远处奇牙低语:“要我说你确实挺傻的。”
内心警兆突生,前方树林中再度闪出一人,或者说半人半虫的生物。只见他一身黑黄甲壳,张口一吸,原本干瘪的肚腹鼓胀如球。
来自一班的程毅博,平日不太受众人欢迎,因为武魂实在令人不喜。琦殷略一回想,便认出他的武魂种类。
是强攻系的……步甲!
该死!该死!该死!
接二连三出现的不速之客,令她十分确信,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空气在程毅博腹中分解又重新混合,当他再度张口时,却喷出携有刺鼻味道的高温气箭。那气箭所到之处,管它甚么枯枝败叶,尽皆焚烧一空,一时烟火弥漫,真个是焚天炽地。
琦殷不小心吸了一股,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忍不住泪落如雨,肺里火烧火燎地痛。只一照面,一截发梢被烤得枯干,烟火与毒气熏得她头晕眼花,强自辨了方向,抽身飞出。
必须将消息带回去,还有新的入侵者!
梅轩眼中光芒一敛,镰刃闪烁得富于颗粒感,如黎明天色。随即带动锁链一同化作虚幻,竟直接从无数枝杈中越过,到最后一刻才变得凝实。
“啊!”
一声短促惊叫,琦殷身形一歪,镰刀已刺入左腿肌肉,鲜血顿时洇湿了布料。不待她有何动作,梅轩双臂一抖,锁链将整条腿缠个结实,急切挣脱不得。
每次挣扎都带来钻心痛楚,琦殷不顾伤口撕裂,咬紧牙关飞行,梅轩竟被拽得站立不住,锁链几欲脱手。
僵持片刻,她只感到后腰如被铁锤砸中,腰间刺入几根尖锐物体。人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沫,随即与奇牙一同撞入树丛之中。
树枝折断的声音接连响起,经过短促而惨烈的搏斗,奇牙收了武魂,自树上跳下,头脸双臂被刮出几道红痕。
紧接着,琦殷也自枝叶间坠落,却被腿上的锁链扯住,倒挂在半空中。她的体质在年级中偏柔弱,受毒烟影响又挨了几次重击,已然神志模糊。
衣衫凌乱的少女随风摆荡,鲜血沿指尖一滴滴落下,将几片落叶染成红色。
恍惚间听到一阵脚步,头侧一痛,彻底不省人事。
随后是肉体坠地的声响。
……
郭晔拾起一片树叶,上面的血迹已然干涸,又看看不远处几株焦黑枯树,懊恼地低吼一声,连续几拳砸在树干上,灰烬纷纷扬扬。
“都怪我,如果我跟着就好了……”
“不能这么说,计划是我们一起定的,大伙也都同意了。并且你如果离开,我们的防卫力量会不足,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解星弈同样面带忧虑,却多少冷静一些,在他身前的树木饱受摧残,枝杈折断近半。
“按理说,凭琦殷的速度,年级里能奈何她的人应该不多。”
“他们至少有三人。”
郭晔环顾四周,将战斗留下的痕迹尽收眼底,面色沉重:“有种熟悉的感觉,里面可能有曾与我交过手的。”
“能算出她现在的情况吗?”
“我尽力。”
解星弈喟叹一声,自棋盅内抓了一把,脚踩五行,诚信祷祝,片刻后将棋子洒于棋盘。上圆向天,下方法地,他观看良久,才道:“性命无碍,只是身陷缧绁。”
依着卜算,两人一路搜寻,最终在河边失了踪迹,无奈折返。回到营地时已是凌晨,蓝洛洛迎上前来,与平日温柔的样子不符,身体紧绷,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出什么事了?”郭晔看出她状态非同寻常。
“周思陈呢?”解星弈察觉出问题所在。
“我们绝不能放过那帮家伙……”
蓝洛洛声音颤抖,将当晚的事讲了一遍,原来三人长久未归,周思陈担心是遭了戴华斌暗算,便悄悄回了城堡。这孩子骄傲过头了,以为魂师家族万年的荣耀与传统能压制几天产生的疯狂。
如果放在外面,两个家族年轻一代的纠纷,或许很好化解,但这里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此时此地,那些地位与荣光并不管用。
“他还好吗?”郭晔牙齿打战,对此没报什么指望。
“不太好,你们怎么才回来?”
周思陈从要塞中一瘸一拐走出,头脸处尽是青紫淤痕,眼角开裂,一条脱臼的胳膊耷拉下来。
解星弈见状吸了口凉气,脸色煞白。郭晔赶紧让他坐下,金丝藤生出一片大得出奇的翠叶,摘下后贴在臂膀处。
或许咬破了舌头,他说话有些含糊,萎靡的双眼中再找不到半点倨傲之色。
在他身上,郭晔嗅到一股异味,很难闻。
周思陈尽量以蛮不在乎的口吻述说经过:“我挑戴华斌不在的时候进了塔楼,却没找到你们,出来时候被堵住了,或许我本应该叫上罗睺一起去。”
“他人呢?”
“当时不知道去了哪,洛洛说他晚上才回来,现在估计在河谷那边侦查。”
“我要求和他们一对一,但总共有三个人和我动手,打了一架,输了。”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之后他们把我关在……主楼里,但二班有人与龙翔跃关系不错,做好人把我放了,就是这样——啊!”
郭晔趁着他分心,一用力接上了胳膊关节,摇头道:
“我才知道你居然这么笨。”
“别怨他了,”解星弈嘟哝道:“这家伙想做宫廷剑士,整天除了决斗什么都不干。”
“去你的——嗷!”周思陈未来得及回口,几根变形的手指被重新拉直,痛得他面庞抽搐。
“这事我有很大责任,下次还是别这么莽撞了。”
周思陈哼一声:“那琦殷现在不知所踪,计划怎么办,终止吗?”
“不,”解星弈手中捻着黑白二子,仰首望向已变得极淡的月色,“照常进行。”
“好吧,”他在地上啐了一口:“到时候把徐世哲留给我。”
那晚的事过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周思陈身上消失了,众人印象中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不再,耻辱改变了他。
郭晔对此也说不好,但他的确变得不太一样。
“谢了,兄弟。”
当治疗结束后,周思陈居然轻轻拥抱他一下,这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表达情绪。
“或许你真的比我……”他摇摇头道:
“我当时脑子确实坏掉了,像个傻瓜一样一头扎进去,如果换到外面,现在命在不在还是两说。”
“至少你还活着。”郭晔叹道,帮他梳理鸡窝般的头发。
周思陈挤出一个微笑:“就是有些丢脸。”
“还好啦,那东西你有的是,好几层呢。”解星弈试图活跃气氛,但失败了。
他的笑容消失了:“我们得把琦殷救回来,至少她是我们的同伴。”
“如果她变成了俘虏,我们得先将权杖夺过来。”解星弈提醒道。
“说起这个……”郭晔左顾右盼,“罗睺还没回来?”
“这件事,我需要他的帮助。”
……
根据计划,郭晔与周思陈搭伙,两人登上西部高地,沿着边缘南北向行进。
他们还从未涉足过西侧平原,据解星弈推算,那里至少还盘踞着一组学生。至于西北方向的大片森林,根本望不到头,南部树林相比之下只是小儿科。
天知道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西北,十点钟方向,一名骑手。”
周思陈想看得清楚些,却被郭晔一把拽下来,那人显然也在巡逻,他可不想计划半途夭折。
两人从高地对侧下到河谷,在一处水潭旁歇息片刻,郭晔洗了把脸,湖中倒影显得有些陌生。
“你觉得我们大概走了多远?”
“二十里?或许三十里。”周思陈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灌了口水,掏出肉干大嚼,忽然抬手招呼道:
“嗨,美女!”
郭晔转过头去,蹄声响动,一匹骕骦自山后转出。只见马背上一少女手握缰绳,长发垂腰,身着箭袖对襟,骑术娴熟,予人英姿飒爽之感。
“我看上它了。”
“什么?”郭晔下意识问道。
“我想要她骑的这匹马。”周思陈喃喃自语,丝毫未留意话中不妥之处:“来回几十里路,再多走几次,膊了盖都磨没了。”
他的左眼依旧肿胀,看东西很费劲,但至少比之前来了些精神。“能不能载我一程?”
策马缓缓行至十米距离,曹盈勒住缰绳,饶有兴味地打量二人,秀发在风中轻轻摇摆。她手臂上的徽记被遮住,看不出被分到哪组,可能来自大森林、西部或西北部的高地。
“哦——”她拖了个长音,揶揄道:“原来是你们两个笨蛋,瞧你们的样子,看来贪狼组日子过得并不舒服。”
周思陈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去,郭晔神色一黯,他知道琦殷与她关系非同一般,不知是否该提起这事。
“你看上去比之前还漂亮,”周思陈奉承道:“还有这匹马,也很不错。”
“我知道。”
曹盈面露微笑:“你们又在这里做什么,捡草籽吗?”
“我们有耕地和果园,食物很富裕。”郭晔抬手指着贪狼组城堡的方向,曹盈嘴角上扬,能看出她强忍着不笑出声。
“见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周思陈用凄惨的面孔勉强挤出笑容,蹒跚行进,“如果你能收留我,让我有一个能睡安稳觉的地方,我愿意做你的俘虏,说往东绝不往西。”
曹盈驱马后退,始终维持着距离不变,直到周思陈放弃抢她的马。
“别玩这种把戏了,”她叹了口气,“你的演技真的很差劲,周大班长。”
“瞧你们的样子,估计这些天都没吃过带主食的正餐,耕地与果园更是无稽之谈。”曹盈将身子前倾了些,拄着下颌思索:“但你们可能与拥有它们的人交过手,山脉另一侧就是适合作物生长的低地,让我猜猜,是禄存组?”
“森林边缘或距离大河不远处,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两个地方,你能告诉我他们的位置吗?”
周思陈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话,郭晔暗暗心惊,曹盈的思考能力比想象中更强。
“你们又驻扎在什么地方?树林里,还是南边的高地?应该是从这里到禄存组之间的一条线上。”
“缺医少药,还没有马匹,真是有够寒酸。”她摇摇头,看着郭晔道:“说真的,以你的能力,如果只做到这种程度,令我有些失望。”
“我们只是运气不好……”周思陈说得有气无力。
“不要将成功据为自己的努力,失败便归结于运气。”曹盈正色道,郭晔将重心前倾,却被她敏锐察觉,驱马又退了两步:“你也想抢走它?”
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神采,里面的镇定与自信可以令所有人自惭形秽,这意味她所处的分组依旧维系着团结,并处于文明状态。
想起自己的处境,周思陈在佩服同时不免有些嫉妒。郭晔只是盘算如何在不伤她的前提下夺走马匹,长时间奔跑后他也十分疲累,并且到后面应该会派上用场。
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着,他们该离开了,但没有马匹脱身会很困难。
“别这么不讲情面,我们好歹在一个教室里待过两年半,曹盈同学。”周思陈仍不死心,还要张口,却被闪闪发亮的箭镞指住,不由停下了脚步。
“不要套近乎了,这对我没用。”
“没错,我们是一个班的朋友,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如果将往日的情分带进来,考核也失去它的意义了。”
“喂,郭晔。”曹盈突然叫道:“我们立个约定如何?”
“学院要考验我们的综合能力,而我也想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准在哪。我希望,这次考核我们都能全力以赴,无论谁胜谁负,至少做到不留遗憾。”
“如果你愿意尊重我的话,否则可以当我没说过。”
“好,我答应你。”
郭晔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郑重。
两人对视片刻,均在对方眼中看到诚意,曹盈展颜一笑,郭晔忽然深吸口气,身体如箭矢般弹起,藤蔓自袖口钻出,瞬间编成一道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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