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丫鬟们的话语是听得贾赦满腹无语，那么此时他耳边幽幽的叹息声，就是纯粹吓人了。

是他听得太入神了吗？竟然没有发现身边不知何时来了别的存在！

但他来不及去探查刚刚传来异响的地方，只因为发出叹息的主人没想过遮掩，不单是他，两个丫鬟也听见了。

紫鹃大一点还好，雪雁年纪小，最经不得吓，当即就挽着紫鹃的手臂，紧张地左顾右盼。

“紫鹃姐姐，刚刚你叹气了吗？”雪雁颤颤巍巍地问道，她其实是在明知故问，心里是有答案的。而且，刚刚的叹息声，她总觉得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

紫鹃也怕得厉害，四处搜寻无果后，她拉着雪雁，两人将痰盂清理干净，很快就转身回屋了。

等她们一走，贾赦立刻就从躲避的地方出来，朝她们刚才立着的地方走去。

两个丫头瞧不见鬼魂，他先前倒是瞧得分明。在她们谈及黛玉吐血的时候，竹林中突兀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他们举止亲密，两手交握，呈互相扶持的姿态。

也是他们发出的叹息声惊动了两人。

贾赦等人走了才出来，这时候那两道身影也已经消失了。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贾赦沉吟一阵，手指在旁边的竹身上轻轻敲了敲。

他想大概就是这两位把石呆子吓了出来。只是比起石呆子那一番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述，他见到的存在明显是淡然从容的，硬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他们看起来好似在担忧。

这种情绪是不该出现在鬼身上的。都说人死如灯灭，生前身后事，死了就管不着了。除非，让他们忧心的对象，是他们的执念。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那两位的身份，在贾赦心里也就呼之欲出了。

理清楚思绪之后，贾赦没有急着找到他们。根据他的观察，那两位的身体已经很单薄了，不知道在外面磋磨了几年，这时候让他们强行现身，只怕反而适得其反。

再说，天也快亮了。

瞧了眼淡蓝色的天幕，贾赦披着晨露，迅速回到自己屋里，抓紧时间补了个眠。

今晨出了太阳，天际广袤无云，金光撒下，晕染开一层好看的光圈。人行走在阳光下，却反而感到比平时更刺骨的凉意。

贾赦懒懒地喝完早茶，打算杀个回马枪，重新躺会床上一觉好眠。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刚刚躺下，忙了好几日不见踪影的贾琏就带着人跑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贾蓉。

想着都是自家人，贾赦干脆就没起身，靠在床头，懒洋洋地同他们说话。

贾琏这次来还真是有正事的。

叙了家常，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崭新的账本，捧至贾赦的跟前，请他过目。

“父亲，这是这段时日做成的生意。”

如今的如意坊，虽然还没有余钱来重新装修，不过里面展示的都是师傅紧急赶制出来的可以充当招牌的精品。既有做了细节修改的陈年旧衣，韵味不减的同时，也贴合如今年轻人的喜好。还有几件是府里姑娘们给的样稿，没想到反响不错，挂了这么些天，每每店里来人，都要来问问。

这些衣服贾琏定价各有高低，但最差也得普通人家辛苦攒几个月才能买得起一身。如意坊几十年“努力”打出来的招牌，贾琏不打算砸了。

但他如今的定价也不是狮子大开口，相反，将人工物料的花费算进去后，他这样的定价称得上良心。

贾赦在看完账本后抿了下唇，看来不论是从前的如意坊，还是现今做了改变的如意坊，都注定高高在上，不可能走亲民路线。

既如此，他大概能猜到贾琏接下来的想法了。既然不能薄利多销，那他只有想法子一战成名，一举洗刷掉如意坊给人的固有印象，如此，方能打破桎梏，在权贵之间掀起热潮。

之后贾琏所述，果真和他猜想的差不多。听他说完之后，贾赦颔首：“可以，你打算怎么做？”

贾琏明显胸有成竹，对自己的想法很是自信。他勾起嘴角，笑道：“年前是不打算忙了，把需要改制的旧衣找出来改好后，就该给掌柜的和师傅们放个年假。府里面的事也需要我和蓉儿去忙。等我们忙完，差不多就到了上元节。”

年还没过，年后的事说起来就显得有些遥远了。不过贾琏还是双手比划开，滔滔不绝地说道：“我打算那时候在街口搭一个戏台子，既可展衣，也有戏看。到时候请老夫人和两位太太下个请帖，约公侯夫人们一同去看一天戏，岂不美哉。”

借贾家的势，的确能轻易打破如意坊的僵局。只是贾赦听完了却心有顾虑。

他极平静地问道：“那你有法子说服她们吗？这种事，老太太不会轻易点头吧。”

贾琏心头一凉，只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

紧接着，一盆冰块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而且搭台子请戏班，都是要钱的吧？你从哪里来那么多钱？”

如意坊目前赚的都是蝇头小利，不足以支撑他办下这么一场盛会。

贾琏奄奄一息，苟延残喘：“老爷你……”

不等他说完，贾赦眼含怜悯地打断道：“我才还了欠款。”

言下之意，他也没钱了。

其实还剩下一些，但贾赦估计给黛玉装扮完房间也就不剩什么了。比起贾琏需要的汪洋大海，他这点银子扔进去都不一定能溅起水花的。

贾琏：“……”悲伤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再努力凑凑吧，要是最近来个人傻钱多的……”

算了，这么说他未来可能会有的大主顾也不好。

“实在不行，我去找我媳妇借点。”

多年管家，王熙凤手里是有体己的，只是不一定肯借。

他如今也拉不下脸开这个口。

但要真到了那种时候，面子这些肯定没有挣钱重要。贾琏这么一想，又很快释然。

他自己的事说完了，就转头把贾蓉推出来，拉到贾赦面前。

“老爷，如今珍大哥是养好伤了，来找我说了好几次，要把蓉儿讨回去。”

他主要听从贾蓉的意愿，对方不乐意回去，他就把人带在身边，跟着他办事。就是说，他的面子不够大，贾珍找他要人，他还真不能一直推脱下去。

贾赦闻言看向贾蓉，发现对方脸上竟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由有些惊奇。

很少有少年人有如此心智，面对爵位财富，连犹豫都不犹豫，直接拒绝的人少之又少。

也不知道他从小在宁府那边过的什么生活，年纪轻轻就磨练出这身心性。

贾赦感慨完了问道：“他本人亲来了？”

不怪他有此一问，实在是贾珍那人看来不靠谱极了，心里估计也没有亲情一说，不然上次做不出那么荒唐的事。

贾琏摇头，坦言：“全都是赖二和他手下的人跑来跑去，大哥并未出面。”

贾赦轻嗤。

“这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要儿子？”

贾琏：……

他偷偷覷向贾蓉，见他神色如常，才微微放下心。

到底是别人的父亲，说得太难听了，也说不过去。

贾琏刚想完，就听到老爷说，“请族老过来，找个良辰吉日，把过继的事落定了吧。”

嗯……嗯？！

贾琏猛烈地咳嗽起来，老爷这是什么意思？真要把蓉儿过继过来？

他多那么大一个儿子？！

怎么办，有亿点点慌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