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贾母见琥珀进了院子,就把她唤到面前来,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把东西给琮哥儿送去了?他是什么反应呢,没有说埋怨的话么?”
“老太太,我给琮哥儿送了您赏赐下的物品,刚刚才回来。”琥珀笑着道:“琮哥儿挺好的啊,他一个做孙子的,哪里能埋怨老太太呢?他收下了赏赐,要我替他向老太太谢恩呢,还笑着和我随便说了几句闲话。”
“对了,”琥珀扬了扬手中的荷包:“琮哥儿还送了我一个荷包,道我服侍老太太辛苦,劳烦我跑了一趟。我本不肯收下的,只是琮哥儿一再不肯,才......”
贾母闻言,暗自松了口气,笑着道:“既然是他的心意,你就收下也无妨的。我就说嘛,琮哥儿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等过两日,庄子上的果子到了,你再叫个小丫头给他送一些去。”无广告网am~w~w.
等琥珀答应着退下,贾母叹了口气。那日,她得知贾琮准备参加童试,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从传到她耳中的消息来看,贾琮在族学里学习是很用心的,虽然贾代儒对人说他灵性不算太出色,但胜在刻苦,所幸童试也多考究考生的学问基础扎实与否,因此贾琮是可以去试一试的,没准就能成功呢!
起初听了这话,贾母还是有些高兴的。贾家有不少年没出过一个有功名的士子了,贾琏压根不是读书的料,贾珠好学,可惜又死得早。贾琮虽是庶孙,但那孩子一向安静本分,守着规矩从不惹事,比起整日上蹿下跳的贾环来,可好得多。如果他能中个秀才,对贾家也是一桩好事儿。
可再一转念,贾母却迟疑了起来,她脑子里顿时想到了宝玉。宝玉极聪明有灵性,还小的时候,就得娘娘亲自启蒙,识得了数千字,诗书都来得,又衔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他是贾家未来的希望。可如今,宝玉只逍遥度日,并没有把心思用在读书上。这本也无妨,以宝玉的才智,只要一开窍,想起用功来,争得个功名,还不是容易的吗?可贾琮现在就准备下场考试,若他一举中了秀才,宝玉这个做哥哥的将何以自处?到时,政儿越发要看着宝玉不顺眼,时时打骂了!
不行,这样不行!琮哥儿此番不能去参加童试,要去,也要等着和宝玉一同下场才行!贾母一横心,定下了这主意。
贾母心中其实明白,这种做法对贾琮来说是不公平的,仿佛是兜头一瓢冷水,扑灭了他热切的希望。但她随即在心中开解自己道,琮哥儿年岁还小,今年是十三,还是十四来着?他有的是时间,略等一等又有何妨呢?乘着这个功夫,还能把自己的学问弄得更扎实些。宝玉若是开窍了,还能指点指点琮哥儿呢。再说了,一个大家族中,本来就该嫡庶有别,若是干弱枝强,那可不是好事儿。大房和二房之间,也不能失衡变化。就是在大房里,琮哥儿也不能压过琏儿一头去!这才是大家规矩。
好在,琮哥儿还是个识大体,听话的!贾母满意地点点头,琢磨着可以再给贾琮一些赏赐,彰显自己的慈爱。这时,外面丫鬟在高声禀告道:“老太太,林姑娘和宝二爷结伴来给您请安了。”
贾母闻言,一下子把刚才的思虑抛在脑后,笑容满面地吩咐道:“鸳鸯,吩咐厨房立刻送些刚做好的点心来,再把那新鲜的果子拿两样摆上来。”
没一会儿,贾母的屋中,就充溢着欢声笑语,祖慈孙孝,尽享天伦之乐!
琥珀刚走出贾琮的院子,贾琮的面色就沉了下来。他看着远处那绿荫笼罩着的大观园,冷笑一声,双手慢慢握紧。
第二天放学后,学童们收拾好书本笔墨,三三两两地离去。贾琮坐在座位上不动窝儿,心里正在盘算着,这时贾代儒叫住了他。
“琮哥儿,我见你上课时心事重重的,难得地走了神。眼见要开始童试了,你准备得如何了?”贾代儒关切地问道。
“儒太爷,老太太前日差人告诉我,不用急着去童试。她要我再读两年书,和宝二哥、环哥儿一起下场。”贾琮面无表情地道:“我想,环哥儿只是顺带的,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我等着宝二哥呢。”
“可是,儒太爷,”贾琮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刻薄,满是愤懑不平:“可您是知道的,宝玉哪里会想着功名这般的俗事啊!他一日不下场,难道我就要这么白白地耗着,虚度光阴吗?他是家中金尊玉贵的宝贝,自有宫中的娘娘和老太太为他筹谋前程,可有谁会为我着想过半分?”
这样的话说出来,在这个世界里,就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贾琮确实心中又急又怒,但也存着试探贾代儒的心思。他心中有个计较,但也要看贾代儒的态度。如果贾代儒食古不化,听了他的话,觉得如洪水猛兽一般,甚至加以斥责,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尽管贾代儒对自己甚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也不能引之为盟友。
贾代儒沉默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琮哥儿,庶子难为啊!”
多年前的伤心遗憾被触动,贾代儒看着贾琮,就如同看着当年的自己,一时百感交集,难以抑制,忍不住和贾琮倾诉起自己的遭遇,也是憋屈在心中太久了。
“琮哥儿,当年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心刻苦读书的。”贾代儒在贾琮面前缓缓坐下,回忆起往事。
贾代儒的生母是先荣国公贾演的妾室,那时贾演才因从龙之功发达,他不是名门世家出身,青年时娶的妻子出身也普通。贾代儒的生母姜氏是良家子,父亲还是个读书人,若不是战乱中家境败落了,也不至于沦落为人妾室。姜氏聪明漂亮,出身又好,在贾演一众多丫鬟身份的姨娘、通房中就非常不凡,很得贾演的喜爱,也带给了贾夫人最多的压力。
贾代儒自小就由姜氏启蒙,在读书上很有天分,人又聪明活泼,贾演对他的看重,仅次于承爵的嫡子贾代善。贾演是个有见识的,明白天下已经平定,日后武勋的地位会逐渐降低,又易招惹皇上猜忌,贾家的子孙该往文官的路上走了。因此,贾演对贾代儒是花了本钱培养的。贾夫人看在眼中,更加不悦,只她做不了贾演的主,也无法可想。
贾代儒在比现在的贾琮年龄略大一些的时候,就下了场。第一次童试,就得中了秀才,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加紧温书,准备第二年的乡试。不到年底,早年的沉疴痼疾发作,贾演生起了重病。拖了几个月,终于去了。自此,贾代儒的人生命运就发生了极大转折。
贾夫人以守孝为名,阻止了贾代儒参加乡试。她如今是贾家身份最高的人,又是贾代儒的嫡母,自然一切都由她做主。况且,她拿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贾代儒和姜氏明知她是挟私报复,也无可奈何,只有忍耐,否则一个不孝父母,不敬主母的罪名压下来,他们母子承受不了。
贾代儒咬牙守了三年孝,但他一直未间断温书,只是此时也无人指导,进益不大。贾演的孝期满了后,贾夫人在贾代善的劝说之下,终于答应了让他继续考试。他还来不及欣喜,贾代善就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日后他如能考取功名。贾代善会给他运作一个官职,只是要去平安州,那是贾家暗地里隐藏着实力的地方。这样文官也安排上贾家人,贾代善就能把平安州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了。就像东南沿海,是南安王府的天下一般。
可贾代儒不愿做贾代善手中的傀儡,任其摆布,更害怕万一出事,会被贾家抛出,成为替罪羊。贾代善表明了态度,要让姜氏留在京城荣国府中,扣做人质,以此来拿捏贾代儒。贾代儒只好做了决断,几次下场,却再也没能考中举人。时间长了,贾代善对他也失去了兴趣。
贾代儒在长久的荒废之后,也不复当年的青年锐气。又过了几年,贾夫人去世,姜氏也去了,贾代儒作为庶子,从荣国府分到了小小的一份家业,自己搬出去过活。他一生寥落窘迫,人到中年,只能领了族中的恩典,做了族学塾长,以补贴家用。却命运不济,中年丧子,晚年连唯一的孙子也去了。虽说贾瑞不成器,但那也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说起往事,贾代儒惨然一笑:“琮哥儿,这就是贾家庶子的命啊!就算你并没有非分之想,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像环哥儿那样胡混日子的便罢了,可你要上进,看在你祖母眼中,就是要越过了宝玉,乱了规矩,她自然不肯!”
“我只怕,就算府里让你去科举,你得了功名,还是消停不了。”贾代儒接着道:“今日的贾家,比起我年轻时,已经差得远了,只靠昔日的虚名撑着台面。你如果做了官,同时又是庶子小辈,你祖母,你父亲嫡母,甚至你兄嫂,都能借着身份拿捏你。”
贾代儒冷笑着举例道:“你知道贾雨村吧,他与贾家连了宗,实则是借着王家之力复职,还升了官。他自然就要回报,薛蟠的人命官司是他摆平的,你父亲喜欢的古董扇子也是他给弄来的,听说还因此陷害了原主。你想一想,他这是自愿而为,日后有报应也罢了。可若是大老爷摆出父亲的架势,命你做这样的事,你如何自处?让你为贾家徇私枉法,你做不做?这样看来,这没有功名,也未尝不是好事!”
“不,儒太爷,不管怎样,功名我是一定要争取的!”贾琮斩钉截铁地道:“哪怕因此要脱离贾家,我也在所不惜!”
贾代儒闻言浑身一震,他直直地凝视着贾琮,双目闪着异样的光。半响,他嘶哑着嗓子道:“那么,琮哥儿,你愿意出继,做我的孙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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