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尚书府。

翦南星的辞呈，关钰在接到辞呈的第二天就批准了，批准之后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说如果翦爱卿的身体还硬朗，他说什么也不能批准他辞官，户部需要他压阵，他这个皇上需要他分忧。

“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了！”

回家后的翦南星被一层浓浓的失落感所包裹。

岁月流逝，旧人换新人，与他同时代的人，大都已经做古，长眠于地下数年、数十年，只有他还存活在这个现实世界里，为世俗的一切而欢喜、而惆怅、而悲伤……

不就是辞了官身，然后圣上毫不迟疑的准了吗？有什么好失落的？

请辞的时侯，不就已经想明白，不想再为朝堂上的事情分忧，悠闲地享受一下剩余不多的人生。

翦南星想到了昨日与辅国公一家喝过的酒，最后喝剩的酒好像是给他带回来了。

“酒，我的酒放哪儿了？”

他既是自问，又是在问身边侍侯的人。

“太老爷！”

年少时就陪件他身侧的书童兼随从已经去了三四年了，现在跟在他身侧的随从是一个少年，是之前随从的孙子。

这小子被他挑选出来跟随在身边，非是这小子机灵，却是因为他太过木讷，被选在身侧，也是他代陪伴了大半生的书童照着一下这个少不更事的小子。

三四年前，此小子才十二三岁，一恍三四年过去，这小子心智没见长，个头却窜得比他还高了，高大壮实。

似乎越来越笨了。

“光哥儿，我的酒你给我放哪儿了？”

他恍惚记起来了，他昨天喝得有些多，酒醉心明，人却晕晕乎乎的，是被这小子架回来的。

“酒……”

“光哥儿，你怎么越来越笨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了？白瞎了我这几年的悉心教导。”

翦家光见到太老爷眼神里的失望，心底里不停地骂着自己，嘴唇嗫嚅着，终于鼓起勇气道：“酒洒了。”

“酒洒了？”翦南星眼底写满了不相信：“怎么会洒了，莫不是洒进你肚子里了吧！”

翦家光脸上一红，“太老爷，我…我本来只想喝一口的，可…没忍住。”

翦南星深深地看了他半晌，不觉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转为凄伤。

“太老爷，您用大粗棍子打我吧，…我…”

翦家光被翦南星的状态给吓着了，他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老爷，仿佛整个人身上的精气神被抽干了似的。

“我抽你作什，酒喝了就喝了，太老爷知道你好这一口，没忍住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不该说谎，所以，太老爷还是要罚你，罚你围着这院子跑十圈，不，二十圈。”

“是！”

翦家光脸上拂起一抹傻笑，应过一声后，老老实实接受太老爷的处罚去了。

翦南星看着远去的高大壮实的背影，不无伤感的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他在这主院里失落与伤感，而在旁边的一所院子里，他的长子翦郜林却是激动与兴奋的。

老爷子终于退了，而他，终于接替老爷子，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已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了。

在户部，他就是大佬。

在年近五十岁的时候升任为朝廷的二品大员，似乎是正理，可他心底也知道，多少也受了老爷子的荫阴。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今的翦尚书府里，也只有他这个长子住在这，在老爷子身边尽孝，其他的三个兄弟，除了老二在京城另外开府以外，另外两个在外地任职的，老爷子也帮他们在京城里各置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日子过起来比他逍遥快活。

此时此刻的翦郜林，无疑是志得意满的，因为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在屋孒里来回踱步，展望着未来的仕途，或许，他能抵达那个权力的最中心，从而弥补老爷子的遗憾。

翦郜林热情满溢的在户部与老爷子做了交接，两天后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六了，这天是什么日子，他当然忘了，直到翦郜林问起他什么时侯去亲家家人所开的酒楼里吃饭，他才恍惚忆起这回事儿。

翦郜林也是犯迷糊了，他心里记挂着这事儿，却也因为回家后，嘚瑟地向夫人献出骆云霆所送的小礼物时，一句话就使得原本阳光灿烂的一张爬满了细褶皱的脸，突然就变得阴云密布。

“这是我们未来孙婿所送，夫人，你知道吗？未……”

“什么我们未来孙婿？就你那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孙女也配让人娶回家里，别做白日梦了。”

“你这死老婆子，好好过日子不行啊，总这么闹有意思吗？你总觉你贵为勋贵之女嫁给我受了委屈，难道我娶了你就不觉得委屈吗？别忘了，我父亲也是堂堂的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真论起来，比你那所谓的勋贵之后的身份只高不低。”

“好啊，那我们今日就好好论一论。”

“论……论什么论，我才懒得和你一个鼠日寸光、心胸狭隘的女人论什么，你就厉害吧，我看你能厉害到何时？”

翦郜林是真怒了，拿了之前献出来的东西，气冲冲地走了，一边走，一边煽自己的耳光：“我真是贱啊！”

恍惚回忆起她刚才叫嚣着说出来的话，竟然那般说他的照儿，这是一个过了半辈子的人吗？

不是，这是仇人。

既然是仇人，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从此各住各院，老死不相往来。

翦郜林在心底下着决心，穿过了前院后院之间的长廊，迈步进了自己的院子。

心里不痛快，这人的思维也就停滞，这几天除了上班，再就是去小妾屋子里坐一坐。

而两房小妾，似乎也没一个灵醒的，根本看不出他心底有事似的，一去，一个就唠叨着她这屋子里需要添置什么，另一个就是满脸忧伤地说着给女儿定亲的事情，又说女儿这身体怎么怎么的……

没意思，这人生真没意思！

而更没意思的是只比他大了两岁的大哥已经顺利接替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成为朝文王正二品大员。

而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混日子的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一点实权也没有。

即便他看得开，可仍会因为这份落差而倍感失落。

作为一个男人，既没有光明的前途照耀，又没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为慰籍。

真是失败啊！

等他懵懂地记起与亲家之间的约定，已是三天之后，壹品火锅城开业的日子。

翦郜林匆忙地去了长子家，如今长子与长孙女在一起，这家里就只有长媳与几个孙子，想到几个孙子，他心里有了一丝满足。

这一点，他要比他大哥强。

他大哥与大嫂琴瑟和鸣，仅讨了一房妾室，妾室始终也没有生养孩子，而他大哥与大嫂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也是年界三十的人了，今年才考取进士，一女已经出嫁，嫁的人家最初也与他们家相当，可没过几年风光日子……

想得有点远了。

今年中了进士的大侄子十六岁就成了亲，娶的是臣相之女，那时的他大哥，脸面全挣了。

大侄子与他媳妇到现在为止，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与他长孙的年龄相当，十二岁，女儿八岁。

而他大哥的小儿子，今年二十岁，也已成家，虽然有了秀才身份，却也是萌阴得来的，其资质，他在一边也看得明白，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哪像他的四个孙子，一个比一个聪明……

翦郜林摇了摇头，暗暗数落自己不能这般比较，作为大男人，哪能像一个女人般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