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南渡口胜负已决。
郭淮、张郃、徐晃见二十万鬼卒杀来,丝毫不敢停留。
当即拨马便走。
蜀中军团冲杀趁势过河。
一个时辰过后。
大军攻克沔阳。
此时,沔阳城内也只剩下残砖碎瓦。
夏侯渊早已把整个城市付之一炬。
当地百姓无从过冬。
数万人齐声落泪。
刘备亲至沔阳之时。
城内到处都是百姓遗骸。
那些阳平关周围的百姓,为了阻止曹军过河,恶意毁桥。
十座渡桥的材料皆质量极差,因此一遇到火船冲击,尽数被毁。
值得一提的是。
这些百姓并没有收到刘云的任何指令。
这一切都是他们顺心而为。
可以说没有这些百姓的暗中相助。
曹军主力早就渡过沔南渡,前往定军山战场了。
“刘使君……此战,百姓们助力最大。”
“云,特有不情之请。”
刘备闻言点头道。
“升之,直言便是。”
“我军将士疲敝,魏军多是骑兵,曹操禁军未损,一旦遁走北上,我军无法深追。”
“不如早些收敛将士遗骸,安抚百姓。”
刘云看向这城中,残躯遍野,尸体相枕。
若不早早处理,只怕会生出疫病。
虽然时值初冬,可涉及疫病杂症,仍然不可不防。
刘备闻言,亦是深深点头。
他也不是不想追。
可是这一战过后,几方军队也是损失不小。
整個益州仍是四面起火,必须得早回成都,稳定大局。
“升之所言甚是。”
“子龙啊,传禀各部,收敛将士遗骸。”
“葬于定军山下。”
“凡是战死将士,家中多给慰劳。”
“其妻儿父母,无田业可耕者,由各郡县官奉养,不得怠慢。”
赵云拱手道。
“悉听遵命。”
刘备又看向沔阳百姓。
他步步走去,满目狼藉,黎庶冻馁,刘备只感寒风吹拂,浑身凉透。
汉川百姓,为了抗曹,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光是褒县、沔阳、阳平、南郑,就有三万百姓死于曹军屠杀。
被虐杀的妇人、孩童,死于徭役、修桥的民众亦不下两万。
好在汉川人口殷实,还有四十多万百姓,得以逃出生天。
只是,魏军过境,正逢秋收时节。
百姓们狼狈遁入大巴山中者,不计其数。
南郑周遭的田野,也来不及收割粟米,尽数被魏军毁坏。
失去了家园、田亩的百姓,还得重新回到乡里修筑房舍,来年重新种粮。
今岁寒冬将至。
若是不能妥善安排,这些百姓,都得冻死饿死了。
“升之。南郑粮米,还可支撑多久?”
刘云随着刘备穿行在破碎的沔阳城中。
满街都是啼哭的百姓,让人不忍卒视。
“师君掌理汉中近三十年,多置义舍。”
“若魏军不来,民间自然丰乐。”
“可是,这两个多月,南郑以西尽遭抄略,如今南郑又要奉养二十万人。”
“沔阳、褒县又有五万流民。”
“说实话,光靠南郑米帛,撑到年底都够呛。”
刘云也算是给刘备交了底儿。
事实上,自各地百姓涌入南郑避难开始。
城内就已经开始缺粮。
南郑的状况比魏军好不了多少。
全城百姓基本都实行粮食配给。
只有出城作战的将士,才能吃饱饭。
为了激励士气,刘云多次杀牛宰羊。
眼下播种冬麦也已经迟了。
百姓们衣衫单薄,家园被毁,也很难自给自足。
没有大半年的时间,汉中局势稳定不下来。
刘备见识到了鬼卒们可怕的战斗力。
也担心百姓们衣食不足,会闹出乱子。
“这样吧……”
“等到魏军悉数离开汉川。”
“备就回兵成都。”
“一个月内,备必能送来五十万石粮草。”
“其余粮秣,再慢慢想办法。”
刘云点了点头,向刘备行礼过后,便去安抚百姓。
五十万石,用以奉养二十五万人,根本不够。
士兵作战任务重,每月至少消耗三石。
百姓们就算小斛分粮,也得两石才能活过这个冬天。
二十五万人,加上驻防守军。
五十万石粮草,还得省着吃。
这还只是寻常的口粮。
战马所需的茭藁,寻常辅食的盐类,过冬用的布衣、帛布。
需要新建的房舍,冬日所需的薪柴,战亡将士的抚须,有功将士的嘉奖,加起来更是天价……
刘家刚得蜀中,府库里的金银财宝,全都赏赐给了有功将士。
如今汉川西部被打烂。
刘备又连续出兵荆州、奔走汉中。
民力、役夫都已到达极限。
这么多消耗,真的负担不起……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小国寡民与大国相争,天生的劣势就在这。
一矿打九矿。
打没了曹家几万人,曹家马上又能爆出几万人拉过来跟你对线。
可刘家但凡输了一仗,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
事实上,如果定军山之战,刘备输了。
整个蜀川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亡国不远矣。
好在最主要的战场已经取胜。
剩下战场的压力就会慢慢小上很多。
“主公……伤亡清点出来了。”
法正短暂的离开了战场之后,对伤口进行了处理。
箭伤没有伤及要害。
“魏军在定军山折兵一万五。”
“我军将士也损伤过万。”
“通计,斩杀敌将夏侯渊、徐盖、赵庶、李邹、高祚、解剽……等,校尉以上十四人。”
“我军亦折任夔、吴兰、雷铜三将。”
法正一只手没法翻开绢布,还是刘备接过来自己看的。
“黄汉升,斩获夏侯渊首级,立功为最。”
“翼德、子龙、叔至、公衡、希伯、文长等次之。”
刘备见文,心中狐疑。
“诸将皆有劳,何不见升之之名?”
法正摇头道。
“升之以功在全军,任在鬼卒,故而不愿署名。”
“在下拗不过他,只好削去名籍。”
刘备心中大惊,满口盛誉。
“有功而不欲彰其名,有劳而不愿受其赏。”
“身在三军,心在黎庶。”
“真乃上将之才也。”
未等刘备惊叹多时。
黄忠已是喜笑颜开的提着夏侯渊的首级,来到刘备面前。
“主公,主公!你看。”
“老夫,一刀斩了夏侯渊啊!”
赵云、陈到等人皆是拱手称赞。
“恭喜老将军。”
“此战显神威,将功彪史册,名垂竹帛了。”
黄忠拱手回礼道。
“子龙纵横汉川、叔至临危破阵,也当同喜同贺!”
诸将齐声大笑。
唯有张飞脸色铁青,蹲在地上画着圈圈。
刘备见素来欢喜的张飞,闭口不言。
亦是来到张飞身后,拍了拍三弟的肩膀。
“翼德,可是为弟妹担忧……”
张飞面容忧戚,无奈长叹。
虽则击败曹军,他当是最为高兴的一个。
可是,这一战,夏侯家近乎全灭。
除了老二夏侯霸以外,夏侯渊的几个成年的孩子全部被杀。
也不知,家中娇妻会如何伤心。
“大兄……你也知道贱内是夏侯渊族女,唉……不说了。”
“今天,俺要喝酒。”
“大兄你说啥也拦不住俺。”
望着张飞搔着头离去。
众将士皆是笑意连连。
“翼德虽然性情莽撞,却是个十足的惧内之人啊。”
“哈哈哈。”
刘备点头笑道。
“翼德,素来性情莽撞,备都压不住他。”
“能惧内,亦是他的福分啊。”
“好了,诸将整勒兵马,待到正午用饭后。”
“再一鼓作气,击破阳平关!”
……
定军山下,两军尸骸收容,刘备为之立下两座坟冢。
一名,汉家冢。
一名,归乡冢。
不以区分汉魏将士,只为悼念英灵。
待到过中时节,诸将草草吃过。
便开始拔营,全力攻向阳平关。
此刻。
阳平关内。
曹操火速清空粮秣,转头便朝沮县进发。
等到张郃等人到来之时。
此地只剩下断壁残垣。
“府库里一粒粟米也没有留下。”
“魏公真是狠心啊……”
徐晃、张郃近乎绝望。
“怎么办?”
两个降将对视了一眼。
若不是由郭淮在此监军。
说不准,官渡阵前投敌之举又要发生了……
狐狸般的郭淮自然知晓,现如今军队有多危险。
危险不仅来自于追击的刘备兵团。
他们内部更是矛盾重重。
这两个降将,会不会把他绑了送给刘备当做投诚礼,那还犹未可知。
在这种生死关头,没人敢轻易相信别人。
“诸位妻女皆在邺城。”
“投降之事儿,还是不要妄想。”
郭淮警告道。
“魏公大军主力未损,刘备损兵折将,蜀中局势不稳。”
“他不敢深入追击。”
“我们只要能回到陈仓,就安全了。”
回陈仓……
魏军前部的将士还不知道,陈仓早就被屯田奴占领了。
他们这些关中旧部,已经是被当做弃子,留在汉川。
死了就死了。
折损几万人,对曹操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新的关中军团已经开始组建了。
曹魏的军户,和屯田奴,数量庞大,都是由各地流民组成。
而且和豪强手中的隐户一样,不在曹魏的编户齐民统辖范畴之内。
在战时,曹魏很容易便能聚集十数万大军,在一线战场。
到时候军户家中凡是十七岁以上的男子,甚至屯田奴的男丁,都可能转化为一线兵员。
庞大的动员能力,使得曹魏就算两面交兵,也从来不缺兵员。
之所以不告诉他们,是担心这几个降将心怀鬼胎。
郭淮为了稳住张郃、徐晃,已经开始坑蒙拐骗。
他和曹操一样,善用望梅止渴的手段。
一翻说教之下,硬生生将这些败兵骗出了阳平关。
不过,他还是算错了一筹。
蜀中的确危在旦夕。
刘备没想过全军追击。
可是刘云却是毫不犹豫,带着偏师掩杀而来。
白马义从、和残存不多的凉州健儿快马追杀。
一路上轻取阳平关。
踏、踏、踏。
刘云快步入关。
魏军老弱病残仍在殊死抵抗。
不多时,关内守军尽数被灭。
曹操临走前,连自己的大帐都没来得及带走。
刘云掀开帐子,除去些金银珍宝和几卷兵书以外,空无一物。
“呵……令明,将这些东西尽数打包,充入府库。”
“余部,随我追杀郭淮!”
全员骑兵,一路快马疾驰。
出了阳平关,不远处,郭淮带领的万余残兵,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追杀声。
“报!”
“司马,大事不好了。”
“那刘升之追杀来了!”
诸将眼神大惊。
“太快了!”
“刘备不用收拾残局吗?”
那哨骑摇头道。
“来者全是骑兵!”
魏军将士从昨晚开始就没吃饭。
硬着头皮打了一早上,到现在还是饥肠辘辘。
“再这样下去,我军将全军覆没。”
郭淮脚底抹油。
张郃却也不是夏侯渊那样的愣头青。
徐晃更是盗贼出身,哪里会分不清局势。
不待郭淮下令。
二将各自带一部兵马扬长而去,靠劫掠为生的魏军,总能弄到吃的。
不过,断后的郭淮可就惨了……
“一群降将!”
“可恨!”
“你们都给我顶住!”
“顶住!”
生死关头,谁会卖命啊。
“司马。”
“我去。”
体格高大的少年站出身来,挡在了郭淮面前。
“许仪!你回来!”
郭淮发出严令。
孟浪少年回头看了一眼。
眼神中满是坚定。
“我的父亲,是整个大魏最勇猛的将军,作为儿子,我不能辱没虎痴的威名!”
“魏公让我保护你。”
“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护你离开!”
许仪手持锤戟,拼了命一般阻挡追兵。
他一个人横戟在前,迎面锤杀数名骑兵。
跟随他身后的三百虎卫军,亦是奋死向前。
“虎痴!你会死的。”
“快走!”
郭淮的声音淹没在骑兵马踏之中。
逆着人流的方向。
十四岁的少年舍命断后,身中三箭尤是扑杀更猛。
他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站起。
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饶是如此,虎卫军坚定地守卫着退路,不曾退却一步。
郭淮被左右拖着后退,望着许仪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冰冷的心,亦被触动。
人活于世。
究竟为什么而战。
本以为看穿世事,自诩英才的郭淮,越发的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自从来到汉川,亲历战争以后。
乱世的阴影,每一天都在侵蚀他的良知。
可是,在这种昏暗的世道之中。
仍有一丝光亮,照在他的心里。
让他始终摇摆不定。
人无纯粹的恶,亦无纯粹的善。
夏侯渊、路昭、朱灵、包括他身边最为亲近的许仪,皆是如此。
或许,他可以麻痹自己,始终坚定一心的往上爬。
但是,沔南渡之战过后,一切都被改变了。
他在乱世中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曹操早年给他灌输的以霸道制伏天下的理念,第一次遭遇了失败。
完完全全的大败。
撤兵路上。
郭淮眼神抑郁,胸口沉闷。
狭窄的山间小道,似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明明山口的光亮就在眼前,可他怎么也抓不到那一束光。
这场战争,不是魏军战力的问题。
而是魏国体制的问题。
经历沔南渡的二十万鬼卒冲击过后。
郭淮的心,也被彻底击垮。
曹操的影子,在他的心中逐渐支离。
直到最后,许仪的战死,让这一切彻底崩塌。
“魏公……是你错了吗?”
“魏公……你是真的错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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