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曹盈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双手抱膝,身子前倾,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凝望窗外,晦暗的天空就如此刻心情。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病号服,从领口可看出上身缠有绷带,表情里带着些许迷茫。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曹盈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座蹩脚的雕像。
病房的门被敲响,她的双眼多少恢复一些神采,侧头问道:“小琦吗?还是小贞?”
“是我。”来人将门推开一道缝,露出的脸属于郭晔。
……
“怎么可能!”
学员们已经全部离开,教室内只有郭晔与周漪,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班主任面前大声说话。“她怎么可能被取消核心资格?!”
“你该回去了。”
周漪的声音十分冷淡,若放在往常,有学生敢于用这种态度讲话,她早就发飙了。但这次不同,尽管按在讲台的手微微颤抖,周漪依旧努力维持平和。
“不是,”郭晔也注意到这点,语气稍微软了下来。“周老师,曹盈那天的表现您是见过的。就算比不上王冬他们,也算是可圈可点吧,但是她居然被淘汰了?我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沉默了几秒,周漪的眼神闪烁,终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是武魂系几位主任和书记商议的共同结果,院长也没有反对。”
“我记得杜主任当时对曹盈的评价并不低。”郭晔冷冷道,此刻他忘记了师生礼仪,或者刻意不去想起。
“武魂系也不是只有他一位主任。”
周漪的声音比他还冷。
“您!”郭晔一时气结,想不出说什么好。“您不是一向最袒护自己学生的吗?当初可是直接把三位核心弟子扔出去了。”
他这话若翻译过来就是:你咋不敢跟旅长干一架呢?
砰!
周漪一掌拍在金属讲桌上,桌子没事,地砖却裂了。她这次动了真火,却未必是针对郭晔。
被班主任这一掌所震慑,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里却依旧带着不甘。两人对视了数秒钟,最后郭晔主动退让,低声致歉:
“对不起老师,是我冲动了。”
说完后他抬眼直视周漪。“但我是真的不明白,曹盈的实力至少应该达到核心弟子的最低要求,为何会被取消资格?主任们究竟怎么想的?”
“我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因为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但我只想知道原因,您能否告诉我?或者,曹盈她知道吗?”
周漪坐到讲台的椅子上,手肘支在桌面撑住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当得知最终结果时,她也曾感到不解与愤怒,但除了保留自己的意见外,对此也无可奈何。
她可以将全年级最优秀的学生扔出教室,却无法改变学院高层的心意。若换到往年周漪或许还会闹上一闹,但近期显然不可能,与杜维伦的约定还没有完成,供她妄为的空间并不大。
该争取的已经争取过,该提的意见也提过,周漪自认已经做好了本分,甚至还有所超出。再向前一步可能就是红线,关系到她的留存。
“具体内容没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曹盈的水准刚好摸到核心资格的门槛,能否被选中就是一句话的事,说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毕竟,资源都是有限的。”
这几句话说出口时,周漪的声音较平常变得低落。刻意装出的沙哑不见了,若是遮住面孔,可能会将声音的主人想象成一位知性美女。
她的态度令郭晔感到费解,一向快言快语的周老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试图在班主任脸上寻找答案,却失败了,周漪的面孔被挡住大半,余下部分看不出任何东西。
心中的疑惑更甚,郭晔开始回忆这些天的事情,脑中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脱口问道:“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
周漪按压眉心的动作一僵,虽然只有一瞬,还是被郭晔抓住了。尽管想法极度荒谬,但班主任的反应似乎在证明这一点,他突然感到身体一阵乏力,同样找了把椅子坐下。
“看来我猜对了,是吧?”
周漪依旧用手挡着脸,一动不动。
“那我再猜一下,那些头头们应该去找上学年的资料了吧?”
“周老师,”说到这里,郭晔的声音已经带了些许颤抖。“具体我可能猜不到那么准,您告诉我,假如这次考试没有我的存在,曹盈是否能保留资格……”
“够了!”
周漪再次拍桌怒吼,这次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少问我那些用不着的!老娘只是个副班主任,管不到那么宽的事情!你之前不是说我把三个什么核心弟子扔出去了吗?正好你现在也是核心弟子,三秒钟之内不从这里滚蛋,我就亲自把你扔出去!”
“周老师……”郭晔嘴唇哆嗦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现在,滚!”
仅仅抬手一招,郭晔便觉四肢都不再受自己控制,整个人被一股大力裹挟着飞出教室,摔在走廊里面。
挣扎着爬起,他还能听到教室里传出的怒喝:“别以为自己是核心弟子就有什么了不起,史莱克建校以来的内院弟子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小小的大魂师连海神湖里的王八都不如!再敢和老娘聒噪,我就废了你的魂力!”
咆哮一通之后,周漪喘起了粗气,凭她的修为不要说几句,就算连续喊上一天也没问题。看到郭晔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听好了,小子。”周漪再次恢复最开始的冷漠。“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就给我考进内院,毕业后在学院入职。等你一路升到院长甚至海神阁主那个级别,就轮到你一句话决定别人的命运了。”
“在爬到最高处之前,要先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无论你、我、甚至言院长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如果不认可这一点,只能说明你认为自己被摆低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周漪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交流:
“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没资格操心那么多。”
……
郭晔走出教学楼时,天色正在逐渐变暗,门口处守着一人。定睛一瞧,是王冬。
她的脸色似乎比郭晔还难看,四下扫视一番后从牙缝挤出一句:“你怎么搞的?居然惹上了老太太,并且还能活着出来!”
“你听见了?”郭晔的声音不冷不热,她无法从中探出什么信息。
“嚷得那么大声,聋子才听不见呢!”
尽管说话时咬牙切齿,王冬还是刻意将音量控制在两人范围之内。“别的我不知道,你不会被扫地出门吧?”
“不会。”郭晔轻轻摇头。“并不是特别大的事,只不过她正在气头上而已。话说你怎么突然对这事上起心来?”
王冬哼了一声,高傲地扬头道:“听说你这次成绩比我还高,如果明年不能压过你,让本大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戴华斌的分数比我还高,你怎么不去和他较劲?”
“你……”她被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刚要发火,却发现郭晔正渐行渐远。“宿舍不在那边,你走错了!”
“我要去医院看个人。”
“你那个死人脸室友不是出来了吗?”
王冬在他身后叫喊着,郭晔没有回复,仅仅是挥了挥手。跺跺脚发泄心中的郁闷,她觉得在笨蛋身上浪费时间很不明智,雨浩可能已经回宿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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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拿回衣服的吗?”曹盈指着窗外挂着的校服道:“不好意思,之前洗过一次还没晾干。”
“这个,其实不急。”郭晔下意识打量病房内的设施,神色间有些慌乱。“我就是单纯来看看。”
“哦。”
曹盈淡淡地应了一声,房间随后陷入长久的沉寂。
“你为什么不坐下,站着很舒服吗?还是说,需要我找个凳子?”
郭晔无言,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曹盈。
“应该恭喜你成为核心弟子,郭晔同学。”她在说出这句话时带些挪揄与自嘲的口吻,郭晔听上去却觉得十分刺耳,这是心中有愧的表现。
“你都知道了?”
他没有直接点明,但两人此时有了一种默契,都没有说出那件事。
“比你知道的还早,琦殷这孩子还想安慰我来着,最后却被我哄了好久。你也是来安慰我的?”
“我……”躲避着曹盈的眼神,却发现她双眼微微浮肿,郭晔下意识问道:“你之前哭过?”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这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他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蠢过,这和当面揭人家伤疤有什么区别?刚想着用什么话来弥补,没想到曹盈十分坦然:“没错,是哭了一会。”
“毕竟,努力却没有收获成果,是个人都会心中不甘的。”
说到这她居然调皮地眨了眨眼,莞尔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状态,这半天时间我已经想通了。今年不行就明年,反正还要好几年才会毕业,总有机会被选上的。”
真是……郭晔觉得那二十年简直是白活,现在搞得像自己在被安慰一样。他知道曹盈的话最多只能起到心理作用,事实上自二年级往后,被选为核心的学员可以用凤毛麟角形容,就像十万字以上才签约的作品一样。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她似乎有些不解。
“你这次被淘汰,和我有一些关系……”郭晔有些不敢面对曹盈,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得意洋洋的样子很龌龊,只想将心中所想的一切都说出来,让当事人来审判自己。
“停,停,停。”
曹盈抬手,连续说出三个“停”字,强行打断他的发言。“我不想听这些,好像被淘汰是因为全世界的过错,我才是唯一无辜的那个,这样不好。”
郭晔愕然看向她,只听她娓娓道:“这次被的原因我自己也反思过,最关键的还是个人实力不足,若是能用成绩打动老师们,无论何种理由都不可能将我淘汰,我相信学院这点节操还是有的。”
“至于其他人,比如你,或者更高层的老师们,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肯定都不是最主要的。你完全不需要因此而感到愧疚,我都没觉得有何不妥,为什么你反而一脸欠了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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